宫墙往事的回答
我喜欢上一个暗卫。
可惜我叫牛阿花,是个卖豆花的,只在梦里变成过公主。
直到后来,他说:
「守护公主是我的使命。
「守护阿花,将成为我一生的本能。」
1
第一次见何颂时,他拿短匕抵住我的喉头,差点要干脆利落地划上一刀。
我吓得半死,夹着双下巴哭喊。
「少侠饶命,我做错什么了啊?」
他抬了眸子扫上一眼,轻轻说出四个让我吓破胆的大字:「毒害公主。」
我眨着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所以上次路边问我买豆花的姑娘,是公主的婢女?
我葫芦村何德何能让公主大驾光临!
「我怎么知道她是公主啊?不是,我是说,我卖了十几年豆花,既不知道她是公主,也不会下毒砸自己招牌啊?」
男子眼神冷了冷,有些不耐烦。
「可公主那天只吃了你的豆花。」
「那又不是只有我碰了豆花!」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我说得有理。
然后拿开了短匕,又不知道在哪变出了个麻绳,将我捆得死死的,送到了公主面前。
公主面容仍有些惨白,瘦瘦的,却穿着又厚又重的粉色公主衣裙,显得人更加没精神了。
我紧紧攥着粗布衣角,微低着头,扫了一眼刚押我过来的冷面侍卫。
何颂眸子里闪着心疼,我一瞧他,他便恢复了清冷,转而剜了我一眼。
和我一同跪着的,还有向我买豆花那位婢女。
她一见我,就死死咬定是我在豆花里下了毒。
「公主,心儿尽心尽力伺候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毒害您啊?公主!」
那小婢女哭得声嘶力竭,梨花带雨。
啧,我也会。
「公主,小的与您无冤无仇,又不识您仙貌,怎么会提前下了毒给您呢?公主!」
哭得更加惊天动地,惨不忍睹。
何颂皱了皱眉,公主也皱了皱眉。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我就被放了。
因为那傻婢女手没洗干净,指甲缝里还有细微的毒药残留。
是何颂把她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交给医官做的查验。
我出了门,暗暗吐出一口气。
脑海中满是何颂那张冷峻如冰的脸。
那么好看的男子,怎么就这么心狠且冷漠呢?
2
第二次见到何颂,既没有匕首也没有麻绳,他恭恭敬敬,三句话离不开公主。
「公主想吃豆花。」
「还是别了,我的豆花有毒。」
我动作没停,熟练地推着石磨走圈圈,白色浆水缓缓流出,已经磨了半桶了。
何颂环上手臂盯着我看:「今天还有多少活?」
我指了指旁边的一麻袋豆子。
「这些,磨完。」
他二话没说,接过石磨一圈一圈推了起来,我就搬了小板凳,嗑着瓜子跷着二郎腿。
爷爷过世后,我这还是头一天给自己放个假呢。
他身形优越,力气也比我大,所以磨得比我快多了,往日里我要花一天时间完成的活儿,他不到半晌就搞定了。
我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爷爷曾说,以后我若是要找夫婿,定要找个磨豆子快的,体力好能挣银子,更能护我周全。
那时我还咯咯笑着反驳,说自己要找个俊朗的。
如今想来,这两样也未必不可兼得。
「现在可以了吗?」何颂如松一般站着,问我。
我拍了拍手里的瓜子壳:「走吧。」
我和他并排走。
他的肩几乎和我的脑袋一般高,我悄悄地想靠近他一些,他却不动声响地往路边挪了又挪,直到我差点把他挤到路沟沟里去。
何颂:「你能走直线吗?」
我:「……」
要自重啊牛阿花!
「你平日里,干的都是些那样的粗活吗?」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对啊,整个葫芦村可全指望着我吃豆花呢。」
他没再搭腔,我便猜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也对,他整日里跟着金尊玉贵的公主,怕是还没见过像我这样粗陋的姑娘。
自然是会嫌弃的。
我明白,且理解。
公主神色好了许多,还对我的豆花大加赞赏,赏了一锭金灿灿的元宝,说是为了谢谢我的豆花,还有为上次的误会致歉。
大元宝啊!
一辈子卖豆花也挣不来的大元宝啊!
我见着之后站都站不稳了。
公主笑眯眯地看着我,随后又拉了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做她的小婢女。
我看了看她,又悄悄斜眼瞥了下何颂。
他神色无波,并未看我。
要是跟着公主,就能整日见到他了。
可葫芦村的人就再也吃不上豆花了,那可是爷爷最得意的成果。
还记得他躺在小竹椅上满是骄傲:「阿花啊,就爷爷这手艺,别说葫芦村,就是咱这方圆几百里,你都找不出第二个。
「爷爷教会你啊,葫芦村的人下一辈儿也有口福咯!」
我狠了狠心,对着公主摇了摇头。
又看了一眼何颂,这次是怕他又割我喉咙。
公主没有为难我,又塞给我一个大元宝:「那你要加油哦,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花了。」
我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等我弄个大招牌,到时候挂起来,上边就写:
「公主都说最好吃的豆花!」
大家不还得羡慕死我!
3
第三次见到何颂,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公主潜进了我的小院。
夜色很深,我被吓得尖叫。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语气很凶:「别叫。」
那时我才知道,公主是逃出宫的。
父皇严厉、母后训诫,整日的琴棋字画诗书礼仪让她想要逃离皇宫,到自由的大千世界去瞧一瞧,她说想要过普通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只带了三两随从和心儿,还有何颂。
今日遭遇贼匪,何颂实难敌众,医官也已慌乱逃走。
他面色不太好,薄唇紧紧抿着,细细查看了伤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体弱,伤势不重,只是受惊过度,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住这吗?」我小心翼翼试探。
他轻嗯了一声。
「我照顾公主多有不便,麻烦你了,阿花姑娘。」他眉眼低垂,冷峻尽散,更显柔和。
我问他:「为何不回宫去?」
他没吱声,半晌才回道:「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贼匪。」
我没听懂,只知道如果公主在这,何颂也会在这。
愿意,我一百个愿意照顾公主!
公主半昏半醒的这三日,我和何颂的关系突飞猛进。
他负责帮我搞定豆花,我负责帮他照顾公主。
「洒了。」
何颂俊脸微红,有些尴尬。我静置了半夜,马上就成的豆花被他洒了白花花一地。
我气得要取扫帚撵他,他身子一侧,噌地一下隐到了树上。
「今天要拿去卖的!你小子全给我弄洒了!」
「对不起。多少钱我赔给你。」他小心翼翼地嘟囔。
「不是钱的事儿!」
不过最后还是要了他一锭银子来,这亏我牛阿花可不能吃。
然而,公主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我原本在她雪白的额上敷了热毛巾,不承想回屋后她额上已被烫得发红。
何颂沉着脸,试了试毛巾的温度:「公主皮肤娇嫩,你这么烫她,若是留了疤痕,就是死罪。」
可我摸着真的不烫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的老茧,我再次陷入沉默。
何颂也看了看,眉心拧了拧,没有说话。
重新换了毛巾来,我俩静静立着,大眼瞪小眼,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何颂索性出了门,取出腰间长剑,在院子里舞了片刻。
我就趴在窗边看着,眨着我的星星眼。
好生俊朗!
不愧是我牛阿花看上的男人!
忽然,门被吱呀推开,何颂一剑指向来人。
「阿花啊,哎哟我的妈呀少侠饶命!」那妇人吓得立马跪地,紧闭着眼睛连连摆手。
我一看是西头的春婶儿,赶忙跑出了屋。
「春婶儿!你怎么来了?何颂你吓着人家了!」
剑回了鞘,春婶儿才哆哆嗦嗦站起来:「哎呀花儿呀,你没事就好,今天没见你出来卖豆花,给俺们担心的哟,还以为你出事儿了。」
春婶儿拉过我的手,边说边摩挲着,眼睛又不住地瞟向往屋里走去的何颂。
「跟婶子说,那男的谁啊?舞刀弄枪的,他不会伤害你吧?」
我摇摇头,说何颂是我远房亲戚,来我这歇个脚过两天就走了。
春婶儿听我这么一说,眉毛挑了挑:「真是亲戚?」
我不自觉地红了脸。
春婶儿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差点给我拍散架:「行啊阿花,婶子明白,注意安全!保重!哈哈哈哈!」
我:「……」
我知道春婶儿是个大嘴巴,但没想到大到能装下我今天这一大桶豆花。
这日才刚出门,满满一桶豆花就卖完了。
大家围着我,笑嘻嘻的,打听何颂的来历。
我自然是不敢多讲,还好还好,他们没发现屋子里还躺着个昏迷的公主。
「回来了?」
何颂眼皮都没抬,正拿着小蒲扇给公主的煎药锅扇火。
我放下豆浆桶,揣了揣满满的钱袋子,得意洋洋向他展示今日战果。
何颂难得弯起嘴角笑了笑:「不错。」
他冲我笑了!铁树开花了!
我兴奋地跑到他面前,轻轻用手扯了扯他的嘴角,他被我惊得不知所以然。
「何颂,你以后要多笑,可好看了你知不知道?」
他轻轻撇开我的手,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好看吗?」
我极其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嘴,将头扭了回去。
诶嘿,你小子还会偷笑呢!
「水……」房里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
何颂敛了神色:「公主醒了。」
4
我原以为公主娇滴滴的,在我这会住不下去。
没想到她过得甚是快乐。
一顿两个大葱油饼,一碗鲜豆花,还有我随手炒的小青菜,她都赞不绝口。
何颂看了都愣住了:「公主,不宜多食。」
「没事,本公主要再来一碗豆花。」
然后我就成了公主的老妈子。
加钱!必须加钱!
何颂很懂我,给我的小钱袋又塞了两锭银子,一脸信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头子。
「保证完成任务!」
三人的闲适时光悠然又惬意,左不过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儿,日日还都有银子拿,我格外乐在其中。
公主自幼娇养,干不得苦活,却也总不闲着。
小小的个子,却也想学着帮我杀鸡宰鹅,结果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灶头的活染脏了她的漂亮裙子,她也不恼,一个劲儿地扇着风,问我火够不够旺。
我翻着菜,一个劲儿道:「够了够了。」
我教她捏面人儿,打水漂。
她教我写字,跳像蝴蝶一样漂亮的舞蹈。
可我粗笨,学不到半分优雅的样子,活像个蹦蹦跳跳的大公鸡。
何颂则承担了我日常磨豆子和砍柴的活儿,我顿觉轻松了不少。
他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就隐在榕树上。
我总想方设法,要和他多说些话,便在树下搭了个秋千,咿呀咿呀地晃悠着。
「你家是哪里的啊?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公主的呀?」
「我今日绣的小荷包你看见了吗?好不好看?」
「伍大爷家二儿子要娶亲了,过段时日,我们一块去瞧瞧。你想娶亲吗?」
……
我的话密且没营养,他不全回答,偶尔挑一两个问题,算作回应。
有一日我听何颂许久未作声,便叹了口气,小声嘟囔:
「我是不是很吵啊?」
他缓缓出声:「不吵。阿花,听你说话,总让我想起小时候。」
我追问他小时候的事,却又得不到回应了。
那天夜里,我和公主四仰八叉躺在院内的凉席上,一起看星星。
她听我讲幼时趣闻,被逗得咯咯直笑。
她要我第二天带她去捉蛐蛐,我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很可惜,这样的日子总不能长久。
日头高照,皇宫里的人寻来了。
公主正穿着我的粗布麻衣,在桌前一口葱油饼一口豆花吃得不亦乐乎,我在小厨房抡得锅铲子都快冒烟了,何颂环臂立着,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公主。
「三公主!可让老奴好找啊!恭迎三公主回宫!」
带头的是个老头,挺精神,尖着嗓门,应该就是传说的太监。
乌泱泱的一群人随他跪伏在地,将我的小院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穿着精致华贵,我看着就觉得压抑,怪不得公主不愿待在宫里。
「本公主还没玩够呢。」
公主急得摔了筷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我回头一看,何颂也跟着跪在地上,只有我拎着铲子木木地站着,便也颤颤巍巍地跟着跪了下去。
公主瞧了过来,泪眼婆娑。
「何颂,阿花,你们也要我回宫去吗?」
那老太监也望了过来,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俩。
何颂先开了口:「公主,属下无能,独身难护公主周全,望公主多加思虑。」
想起上次公主昏迷的可怜模样,我也赶紧附和:「对,公主……回……回去比较安全。」
那老东西盯得我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全了。
公主见我俩齐齐倒戈,急得眼泪汪汪,声音颤抖着:「好啊!你们俩跟他们都是一伙的。阿花,你不是羡慕本公主生得娇穿得好吗?你今天就跟我回宫,我带你看看就是!」
我没有上次拒绝她的胆量了,只得低了头:「是。」
那老东西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起身迎公主入了轿辇。
院外站满了葫芦村的村民,见我也随着出来了,春婶儿一把拉住我:「花儿,你咋不早说啊,啥时候认识的公主啊,咱这也没给公主帮上啥忙,唉真是的。」
伍大爷在一旁搭了腔:「说这干啥,没听阿花也要跟着进宫啦!花儿,你爷爷在的时候我们俩关系最好,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等进宫了出息了别忘了咱葫芦村,好不好?」
我听得心里直发酸:「婶儿,大爷,我这一走,你们吃不上豆花了咋办呀!」
他们连连摆手,春婶儿抹了抹眼泪:「傻花儿啊,那不算事儿,你能出息啊,比啥都强。」
不远处,何颂轻咳了一声。
我也抹了抹眼泪,该走了。
再见,我的葫芦村。
5
皇宫森严,到处都晃人眼,又亮又金灿灿的,我不敢抬头,跟公主跟得紧。
她给我换了身漂亮衣裳,还领了竹儿来,是个漂亮的高个儿姐姐,公主说这是她的管事宫女,我有事可以找她。
我点点头,下意识瞧了瞧外面的屋脊。
自打入宫以来,我已经三日没有见到过何颂了。
此次公主溜出宫又受了伤,圣上和皇后娘娘定不会轻饶他,我便日日跟着竹儿姐姐,想从她那里打探点消息。
但竹儿并不爱搭理我,见我纠缠不休,便停了手里的活,直视我:「你喜欢他?」
她问得很直白,我答得也很坦荡。
「是。」
「为何?」
「喜欢……还需要缘由?」
竹儿轻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又回过身去继续摆晾半干的菊花。
「他在受刑。昭狱里,需得捱过七天。这是公主为他求得的最好结果了。」
七天……早年间就听伍大爷提过,昭狱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葫芦村老早曾出过一个大官,后来犯了错进了昭狱,没熬过三天就死了。
里边极尽六十四种刑罚,极为残忍。
何颂身子虽比平常人要硬朗能抗一些,可待上七天,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我忽觉心上一阵抽疼,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爷爷去世的那天,像是塌了半边天那样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我摇了摇头,何颂一定不会有事的。
公主如今被皇后娘娘叫去了凤禧宫,又有人收拾了衣物一并带去,想必是被皇后娘娘圈在身边教养了。
我得想个法子见到公主。
「你去凤禧宫?不要命了?皇后娘娘本意便是让公主遵规守矩地待上一段日子,见你便又要想起她溜出宫之事,没迁怒于你已是万幸。」
「竹儿姐姐,我有办法。」
竹儿回头瞧了我一眼:「随你。」
然后她又顿了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找我。」
我出殿门时天色已落了黑,借着盏提灯才勉强看清路,竹儿姐姐说公主的寝殿离皇后娘娘那并不远,沿着此道过了三个路口,左拐路过文殊阁,再行一段右拐便能看到凤禧宫。
我记得的啊,三个路口,难道漏数了?
我看着此刻眼前的小竹林,足足蒙了一刻钟。
本欲原路返回重新数,却听竹林簌簌,一阵男女欢好之音靡靡入耳,宫规森严,能在此处做这事,定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被发现,我这小命怕是难保。
我羞红着脸,赶紧灭了提灯转身悄然离开。
正当慌张跑到街口,尚未来得及喘息之时,一身形宽硕的男子挡在了我面前。
夜色已黑,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听他出声低沉:「小竹林,看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