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的回答
“双徽团”在埃及战场的成名战,1801年3月21日亚历山大之战。
因为1951年4月雪马里战斗的缘故,英国陆军的格洛斯特郡团在中国的知名度高得异乎寻常,它的外号“皇家双徽营”、“皇家双徽团”、“双徽团”也被各大官媒或自媒用不尽准确的方式加以“科普”。
不过,这支部队在拿破仑战争中打出“双徽”威名的一战,知名度反而并不算高。
在雪马里遭到歼灭性打击的英军格洛斯特郡团1营(1st Battalion, Gloucestershire Regiment),前身为1782-1881年的英军第28步兵团或北格洛斯特郡团(28th (or the North Gloucestershire) Regiment of Foot)。
28团在革命战争中参与过1793-1795年的低地战事,此后驻扎在西印度群岛和直布罗陀,1798年又占领了西班牙梅诺卡岛,战后留驻该岛。接下来便是投入埃及战场,作为联军的一分子围攻被拿破仑留在埃及的数万法军。
“双徽团”战绩的早期记录者之一,是1800-1801年随军出征埃及的英国博物学者爱德华·丹尼尔·克拉克(Edward Daniel Clarke)。此人在1813年出版了《欧亚非诸国旅行记》(Travels in Various Countries of Europe, Asia, and Africa),其中自然对埃及旅程有过详尽记述,克拉克在书中如此描写1801年3月21日的亚历山大之战:
[3月]19日左右,[法军东方军团司令]梅努(Menou)抵达亚历山大……他斥责部下竟然“容许一支英雄之师被一群英格兰学童暴民暴揍,陷入永恒的耻辱”。梅努是个胖子,又喜欢吹牛,在天性活泼的法国人嘴里,他成了可以被奚落的搞笑对象,人称“脏猪将军”(Cochon-General)[*]……梅努计划于21日展开大规模行动,要在天亮前突袭我军营地,把我军撵进阿布基尔湖里。
[*] 考虑到梅努当时为争取埃及人支持已经入教并更名为阿卜杜拉,这个外号就更讽刺了。
[法军]在预定时刻发起攻击。起初,他们以令人羡慕的作战技能投入战斗。可以肯定地说,我军士兵虽然在此前两夜里都奉命枕在武器上[#],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可当时并没有预计到法军会在此刻到来。他们不仅悄然而至,而且维持了良好的秩序,据说一大半法军已经喝了白兰地[*],这就让后者显得更为难得了。他们害怕惊扰到我军哨兵,以惊人的毅力爬行,甚至是手脚并用匍匐行进。法军哨兵离我军也越来越近,直到一名英军哨兵发现法军大队紧跟在哨兵后方以横队缓慢前行为止。这人开枪示警,然后全速撤退。法军立刻飞速地冲上小丘,开始向我军左翼发动佯攻,用刺刀拿下了一座多面堡(redoubt),希望以此令我军陷入混乱,把我军注意力从他们准备主攻的右翼吸引过去。
[#] 可见,枕戈待旦这类成语,决非汉语独有。
[*] 用夸张手法渲染敌人酗酒可以说是18、19世纪欧美各国军队的保留节目,俄国人和波兰人互相指责对方是酒鬼,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也是彼此彼此。
总司令[阿伯克龙比]很快识破了法军的图谋。天色仍然昏暗,左翼的交火消失了,很快就能在右翼听到激烈的交火声。阿伯克龙比将军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翼,不过,双方火炮都在漫无目的地开火,人们只能看到火炮的闪光,这时,预备队里的一名军官向我们保证虽然法军离我们这么近,可也只能在这些短暂闪光期间看到一条漫长黑色战线而已。
破晓过后,我们发觉法军已经成功包抄了我军右翼,其实也看到他们的一队骑兵已经推进到第28团后方。这个团表现得既谨慎又英勇,令这一天的战斗得到了最为高度赞许的言辞。一般来说,攻入步兵后方的骑兵已经能够使步兵陷入混乱。而在这个决定埃及命运的关键时刻,28团[1营]里的一名营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后列!向右向后转!”(Rear rank!right about face!)
士兵欣然遵守了这道命令,以令人震惊的坚毅和镇定挡住了同时来自前后两面的猛烈攻击,没有一个人擅离职守。而在这个关头,前来支援28团的42团反倒被一群敌军骑兵打乱队形,陷入了崩溃,不过,他们虽被打散,还是各自为战,与敌人绞杀在一起,以至于部署在右侧废墟出口处的40团侧卫连因为害怕伤及己方人员不敢开火……[1]
至此,行文中不仅提到了28团的出色表现,也明白无误地展现出与其他部队的反差,也就难怪它日后会被特许在军帽后方佩戴第二个带有团番号的帽徽以示荣耀了。
不过,细心的读者显然会从上面的态势图里发觉28团实际上位于英军右翼的多面堡内部,也就是说,它是在工事里迎击法军骑兵,这与野战中遭遇骑兵还是大不相同。如果我们能够参考法军材料和现代研究,那么或许会发现和与单纯英雄颂歌存在出入的诸多细节。
首先,28团当天据守的多面堡(redoubt)是什么?沃尔什(Walsh)的《最近一次埃及战役日志》(Journal of the Late Campaign in Egypt)给出过对应绘图,可见这是位于恺撒城寨(Kasr Kaisera)废墟前方的野战工事。法军第3龙骑兵团团史则将其称作“大多面堡”(grande-redoute)。
这里还可以参考詹姆斯1810年版《新编军事大词典》(A New and Enlarged Military Dictionary)里的释义:
多面堡(Redoubt):源于法语词redoubte,在要塞中指一种方形工事,它不设斜堤,与城镇相隔距离大约相当于步枪射程,设有可供轻兵器开火的射击孔,四周环绕着壕沟……多面堡各边长约20法寻(约39米),胸墙必须设有两三处射击踏跺,厚9-10尺(约3米)。
野战多面堡(Field Redoubt):临时性的防御工事,在前哨战或紧急状况下修建起来。野战多面堡非常有用,俄国的彼得大帝就依靠它们赢得了1709年7月8日的波尔塔瓦会战。
当然,和日后博罗季诺会战里的俄军“大多面堡”一样,临时修建的野战工事自然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虽然多面堡的确建有步兵射击踏跺和壕沟,且配有2门24磅海军炮,但28团的詹宁斯(Jennings)上尉仍然认为工事“未曾完工,修得很差”,而且“后方完全敞开”,不过,这总归比旷野好防守得多,也就是说,28团至少不大需要担心正面防御。
雷尼耶在其出版于1802年的著作《赫利奥波利斯会战后的埃及》(De l'Égypte apres la bataille d'Héliopolis)提到此战法军步兵共计8330人,骑兵1380人,火炮46门。沃尔什则估算英军参战总兵力为1万1759人,且拥有海军炮火支援,但刚刚登陆的骑兵几乎没有战斗力,威尔逊也提到英军此战仅有300名骑兵。[2]
于是,梅努决心兵分三路在21日凌晨3点出发,依托黑夜掩护使得英军无法发挥海军炮火优势,争取在4点半抵达英军防线正前方,而后先以法军右翼部队佯攻英军左翼,吸引英军注意力,最后打垮已被削弱的英军右翼。
就28团而言,该团在3月8日登陆时共有587名士兵(不含军官),8-10日的战斗中共计死伤38人,在考虑到登陆后的病员,21日凌晨约有500人能够投入战斗。
随后的战斗状况大体上符合前文里引述的克拉克记载,法军充分利用夜战优势,一度给英军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但法军步兵对英军28团所在多面堡和58团所在恺撒城寨废墟的攻击最终还是被击退(当然也不能忽视23、42团的支援,23团有人声称“我们如同狼一般发起攻击,用刺刀把法国人钉在墙上”,42团则缴获了法军营旗),法军的第69战列步兵半旅(以下简称69半旅,其他法军单位也如此处理)更是吃了24磅海军炮的葡萄弹纵射,几乎当场被打垮。
随后,原本位于英军第二线的斯图尔特旅进入第一线右翼增援,英军形势看似一片大好,法军无奈之下只得动用骑兵冲击。
应当承认,法军骑兵虽然是为己方步兵争取时间重整、集结,但投入战斗的时机却非常好,原本威风八面的英军42团(即著名的“黑色警卫”团,也出现过一个搞笑的中文误译黑手表(Black Watch))立刻就得在平旷地带以追击中跑乱了的队形面对法军骑兵,于是被当场击溃。英军防线门户大开,多面堡后方又尚未完工,留出巨大缺口,骑兵追杀途中攻入多面堡,继而杀到28团后方也就理所应当了。
不过,多面堡后方虽然完全敞开,可里面却暗藏玄机,沃尔什提到路上其实到处是坑,而且那原本是28团给自己挖的露营洞!斯图尔特表示那是28团自己挖的篝火洞。雷尼耶则略带夸张,认为法军骑兵遭遇了“营地前方的壕沟”。总之,击溃42团后,法军骑兵直接遇上了28团无意造就的坑洼地表,一时无力推进,队形自然被打乱,再加上28团临危不惧,看到骑兵出现在后方也保持镇静,守住多面堡就只能说是理所当然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