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登高》,为何被称为古今七言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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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翱翔的回答

登高(其一)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讨析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首联一起即排列了大量的景物:风急、天高、猿啸,渚清、沙白、鸟飞。看似凌乱了,实则结构井然。我们看他的画面布局:

风急,在上;天高,在上;猿啸哀,跌宕下去;

渚清,在下;沙白,在下;鸟飞回,腾跃上来。

其中的视点移动,仿佛我们可以跟随着诗人的眼睛一起转移,他们共同构成了一幅上下层次分明、立体生动的秋景图。而一个「哀」字,已经为本诗奠定了感情基调。特别要说的是这个「回」字,明人胡震亨在《唐音癸签》中说:「无论结语膇重,即起处鸟飞回三字,亦勉强属对,无意味。」这我们是不能同意。「回」,繁体作「迴」,不是鸟飞回来了的意思,而是盘旋的意思。那么我们就看到,盘旋的飞鸟使得整个诗境一下子开阔起来。所以,这里的「鸟飞回」的作用是很明显的。

首联即对仗,这在七言律中是很罕见的。七律的正格是:首尾联不对,中二联对仗。但对仗的好处是,可以构成一个互相支撑的空间,即,当你在出句读到一个a时,对仗的语境会强迫读者去搜寻与a对仗的b的关联,使他们啮合在一起,有利于造境。我们看到,老杜的首联处理得非常完美。上-上-下,下-下-上,起伏多变,摇曳生姿,又完美契合。

再看次联,是千古名句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们依然先从空间布局来分析,「落木萧萧下」是一个动态的纵景,「长江滚滚来」则是一个动态的横景,他们不仅是一横一纵,还是动态的,一下一来,就内蕴了一层勃勃的力量感。而他们承接了上联的阔大景象,放置了更多的时空思考在诗行里。

而这一联的构图法,则很为后人所揣摩。黄山谷曾经学习这一联作「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就是横纵相切的构图法,应该说,学得是很不错的,句法也好。

如今我们常常听到「大河滚滚」、「滚滚长江」,好像觉得这是很熟俗的搭配。但是在老杜那个年代不是,老杜是第一个使用「长江滚滚」的人,是他,开掘了这一语义搭配的生命力。在他之后,我们看到无数文坛大家都这么用过,苏轼写过「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辛弃疾写过「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明人杨慎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则以《三国演义》的开场诗而人尽皆知。这一切的源头都得追溯到老杜这里来,这就叫源头性的诗人。

「无边落木」是空间上的无穷,「不尽长江」是时间上的无尽,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中,诗人的孤独与渺小就显得愈发突出。于是三联就呼之欲出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三联是顺承二联而来的,「万里悲秋」的空间承接了「无边落木」的阔大,「百年多病」的时间则承接了「不尽长江」的无穷,重点突出一个「独」字。在春秋代序的时间长河里,个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在山河表里的无穷空间里,个人的形体是如此的渺小。人类在面对庞然大物之时,本能的崇高感就激发出来了。

而这一联最难以置信的还是诗意的多层次叠加: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

可谓字字千金,挪移不得。

同以上三联的好评如潮相比,尾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是历代诗评家诟病较多的。比如胡震亨就说「结语膇重」,清人吴昌祺在《删订唐诗解》中也说「结亦滞」。应当说,相比于前三联,尾联的确比较板实,余味不足,表现不算亮眼,但是也是稳妥之笔。「艰难苦恨」是说时局动荡,是承接「万里悲秋」而来的;「潦倒新停浊酒杯」则是承接上文的「百年多病」的「病」字。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是尾联,老杜的笔力依然保持在水平线上,一丝不走,丝丝入扣。

结言

老杜《登高》,历来解家甚多,大多是从生平阅历与思想来解读的。笔者这篇小文尝试从结构、布局入手,展现老杜诗歌的「建筑般的精密美学」。的确,这首诗意象众多,时间空间纷杂,但都被老杜驱策自如。其中笔力,真足以教后世仰望俯首。至于是否是「古今七言律第一」,那就见仁见智了。律诗欲求得一首全篇皆佳、一字不差者,真是极难,连老杜《登高》尚被人诟病尾联太板,其难度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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