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尘的回答
和老妈冷战之后,我看到老妈在论坛上发帖。
【如果我断了我女儿的生活费,她会不会就听我的了?】
果然,这之后,我非但没有收到她一分钱生活费。
反而还收到了她最恶毒的诅咒:「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大着肚子哭着回来求我!」
我冷笑,「不好意思,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
1
小学二年级的母亲节,我饿着肚子,用攒了一周的早饭钱给我妈买了一朵康乃馨。
老师说,母亲节是感谢妈妈的节日。
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哪怕是一朵微不足道的花,哪怕是洗洗碗做做家务,妈妈都会开心很久很久。
于是,我在花店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朵对我来说意味着天价的康乃馨。
我只是想让我妈在收到花的那一瞬间开心一下,不用很久很久。
我带着那朵小小的花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我把花藏在身后,忐忑又雀跃地看着我妈。
我妈阴沉着脸问:「你放学又去哪野了?今天怎么晚回来十分钟?」
我抿着嘴,然后当着她的面像献宝一样从背后拿出了花。
我笑着说:「当当当!妈妈母亲节快乐!我爱你妈妈!」
我妈愣了一下,眼底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片刻后她冷笑着说:「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喝,你就拿我的血汗钱买这么个垃圾回来?」
现在换我愣住了,我强撑着笑解释:
「我没有乱花钱妈妈,这是我自己攒的钱。
「你别生气妈妈,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我妈像个炮弹一样被点着了,她拔高了嗓门吼道:
「高兴?我高兴得起来吗?你不给我添麻烦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买这不能吃不能用的垃圾回来,倒不如给我点钱花,让我少操点心来得实在!」
我妈非但没像我想象中那样高兴,反而是劈头盖脸对着我一顿痛骂。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花。
她冲着那朵花发泄着心里的怒火,她毫不留情地把花瓣撕扯成了一寸寸碎片。
我号啕大哭,我下意识地抱着她的手臂阻拦:「妈妈……妈妈,不要!」
她奋力地把我甩开,然后把那堆残骸丢进了垃圾桶。
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什么,可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自那之后,我开始讨厌母亲节,讨厌这个专门为妈妈而诞生的节日。
我也再没给她买过任何礼物。
那会儿还没有打压式教育这个说法,我只知道院子里每家每户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是这样度过的。
只不过我爸妈的手段格外地狠。
明明这些父母们都没有受过统一的训练,可在教养孩子的方式上出奇地达成了一致。
从小学习成绩要和好的比,而吃穿上却要向差的靠拢。
五年级的时候,我妈给我报了离家十几公里的补习班,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去上课。
美其名曰,锻炼我独立生活的能力。
早晨八点就要上课,坐公交再算上等车的时间,我周末五点半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那天下课回家,因为修路,公交车没能开到终点站,只在半路就把所有人都放下。
我下车的地方离家有八站,差不多五公里的距离。
快中午的太阳特别毒,吸进的每一口气都是干燥又热烫的。
我站在阴凉地给我妈打电话。
我说:「妈妈,因为修路,所以公交车走到新城街就停了,能不能我打个车去你单位,然后你帮我付一下车费?」
我妈在上班,肯定没工夫来接我。
她没好气地说:「打车回来要三十多块钱,都够一礼拜菜钱了,我没钱,你自己想办法!不行就走回来!」
「可是妈妈……」
我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挂断了电话。
于是在那天,我顶着中午最毒的太阳,徒步五公里走回了家。
2
我知道,我妈不给我钱,我爸就更不可能了。
他比我妈更甚,认为我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嘴里从没有一句实话。
就连学校要统一交一块钱买本子,我爸都会跟着我去学校,亲自向我的班主任确认好几遍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家五公里的路,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我能看见的只有远处灰矮矮的山和从地表蒸腾而起的热浪。
渐渐地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每挪一步都喘不上气。
我爸妈觉得我是累赘,觉得我是百无一用的废物。
我在想,他们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走到一半时,我遇到了一个骑电动车的大婶。
大婶热心又焦急地问:
「丫头,你这是去哪里呀?我捎你一程吧,这天热的,再晒一会可是要中暑了。
「到时候你爸妈该心疼了。」
我爸妈会心疼我吗?
或许我因为他们而生病的话。
那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们脸上会对着我露出愧疚、自责又心疼的表情。
我抓紧了书包带子,思考一会对着大婶扯出一个笑容,我说:「不用啦,谢谢婶子,我马上就到家了!」
我死扛着硬是走了五公里回了家。
如我所愿的,我中暑了。
我爸妈还没下班,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我的头昏昏沉沉,镜子里我的脸也是惨白一片。
我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渍,露出一个满意笑。
傍晚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是我妈先回来了。
她喊了我两声,见我没有应她,走进卧室一看,才发现我病歪歪地躺在床上。
我的眼皮一直在打架,眼前我妈的脸也模糊不清,我有气无力地喊:「妈妈……我好难受。」
我拽着她的衣角,把头努力地往她怀里钻。
我竭尽所能地表现出自己现在是多么的难受。
我只是渴望她一点小小的关心和爱。
谁知我妈只是象征性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敷衍地说:「哦,就是中暑了,没什么事,吃点药就好了。」
她扒拉开我的手,翻箱倒柜地去找药。
她嘴里还念念叨叨:「死丫头,也不知道大中午的去哪野了!」
我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你忘记了吗?中午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让我走回来的。」
她愣了一下,又说:
「让你走回来你就真走回来啊?你脑子里缺弦的是吗?不会搭个车吗,真的是。
「再说了,你姥姥那会,每天上学要走十几公里都没事,现在条件好了,小孩也娇气了。」
我实在没了力气反驳她。
她喂我吃下药,就钻进厨房做晚饭了。
晚饭时,我实在没有胃口,我说我不想吃饭,她却执意逼着我吃。
我爸也在一旁附和:「生病了就要吃饭!不吃饭病能好吗?多吃点!」
我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中途我一想放下筷子,我妈就继续给我盛饭。
我的胃难受得像是在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我才强撑着爬回床上睡觉,可没过一会,我隐隐觉得积压在胃里的东西要涌了出来。
我身上没有力气,连忙喊我妈。
我妈忙着洗碗,根本顾不上管我,她叫道:「想吐就忍着!忍一忍就好了!谁让你生病了的!」
这是能忍得住的吗?
我攥紧了床单,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地吐了一床。
眼泪和胃酸一股脑地全都涌了出来。
浓烈的恶臭味渐渐地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妈听到了动静,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看着我。
她捏着鼻子喊道:「姜爱琦!你恶不恶心?你要吐不会去厕所吗?你是存心见不得我闲着吗?」
3
我妈扯掉床单和被罩丢去了洗衣机。
我就那样缩在床脚,任由她劈头盖脸地责骂。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猜一定是我没有忍住,才让妈妈这样不高兴。
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爸爸妈妈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爱我。
但我仍然学着努力去扮演一个「好女儿」的角色,成为大家嘴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试图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原本不爱我的爸妈再多爱我一点。
小升初,我考上了我们这里最好的初中。
我的名字永远稳坐在成绩排名的前三中。
我爸妈这才渐渐地对我脸上有了点笑。
他们偶尔也会问我想吃什么菜,要不要买新衣服。
我每次都会乖巧地回答:
「爸爸妈妈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的衣服还有很多,爸爸妈妈留着钱给自己买衣服吧。」
初二那年,我在市里的作文比赛上拿了第一名。
我妈把那张奖状高高地挂在电视后面的墙上。
她笑得合不拢嘴,与小区里的叔叔阿姨分享着她的喜悦,她说:
「是啊,拿了一等奖呢,题目是《我最爱的妈妈》。
「那肯定啊,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挑最好的给她,那她不得争气吗?」
那群叔叔阿姨簇拥着眉开眼笑的她,直夸还是她教育得好。
说来讽刺,那篇饱含母爱的作文,里面近乎全部的内容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在我的笔下,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母亲。
我知道天底下的母亲不会都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或多或少都会有斑斑点点的残缺。
可我的妈妈却像是一块毫无优点、粗糙干硬的石头。
是我用想象,她才有机会变成玉石。
我不在乎她把全部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我只在乎她高不高兴。
只有高兴了,她才能更爱我一点。
亲戚家的小孩过十二岁,摆了几桌,喊着我们一家去吃饭。
饭桌上,我又见到了我的堂姐。
她比我大三岁,性格开朗又讨人喜欢。
她举着杯子笑嘻嘻地说着吉利话,和周围的大人打成一片。
她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性格内向,也不爱说话,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看着大家都在止不住地夸赞堂姐,我妈脸上的假笑就快绷不住了。
我妈大声地说:「豆豆的性格还是这么好,不像我家的姜爱琦,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和别人欠了她钱一样。」
她戳了戳我的胳膊肘,又说:「你也给大家表演一段!学学你堂姐,小孩子性格还是开朗的好。」
我觉得我实在没什么才艺可表演的,摆着手推脱。
我妈一下就不高兴了,她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她说:「你的语文成绩不是挺好吗,作文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即兴编首诗让大家听听。」
几个亲戚都笑着说算了算了,但我妈依旧不依不饶。
我爸在那埋头喝着酒,他闷声说:「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速度点!」
我像个被圈养在笼子里猴一样,站在那里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我磕磕巴巴地编了两句诗,堂姐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
「对不起啊爱琦,你这编得也太好笑了,看来你学习也不怎么样嘛。
「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好啊。」
周围适时地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顿时,我的脸像火烧一般疼。
好好的一顿饭,只有我一个人出尽了洋相。
直到吃完饭,我爸妈都没给我好脸色。
我妈执意要把没动过几次筷子的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家。
我爸全程黑着脸。
回家之后,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我妈哭得伤心,她拍着胸口说:
「我不就是打包了几个菜,怎么就是丢了你的人了?」
「你要是能多挣几个钱,我们娘俩用得着跟着你过苦日子吗?」
话音刚落,我爸抬手狠狠地扇了我妈一巴掌。
4
我爸转头抓上外套就走了,我妈掉在一边的拖鞋都顾不得穿,追着我爸到了门口,却换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响。
狭小逼仄的厂房宿舍终于又归于宁静。
我妈捂着被扇红的脸颊,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渍。
一抽一抽的瘦削肩膀,衬得她更加可怜。
一瞬间,我有些心疼她。
我在一旁安慰她,我说:
「妈妈,都是爸爸的错,你辛辛苦苦地都是为了这个家。
「爸爸不明白,但我能明白。」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哭着说:「还是我女儿好,只有我女儿会心疼我。」
她又说:「爱琦,妈妈没白疼你。」
我拍着她的后背,摩挲着她身上那件布料粗糙的衣服。
我在书上看到过雪中送炭的故事。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因为有了危急时刻的加成,从而变成了能让人记挂一辈子的恩情。
我想让这一刻我对我妈的这一点点好,能成为记在她心头一辈子的事。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点点好,也只能让她记得一个晚上而已。
第二天中午,我妈把打包回来的剩菜剩饭简单热了一下,就成了我和她的午饭。
我妈让我吃那碗粉蒸肉。
油腻腻的肥肉浸在油汤里,因为热了一次的原因,肉腥味更重了。
我妈咂巴着筷子说:「这肉好吃,你多吃点,这好东西放在以前都是过年才能吃上的。」
我摇着头不愿意吃,她就变了脸色,死活都要逼着我吃。
我只尝了一口就恶心得直想吐。
她掐着我的嘴,暴戾式地用筷子夹着肥肉往我嘴里塞。
我吐一次,她就塞一次。
我趴在马桶上狼狈地吐,她端着碗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嘲讽我,她说:「挑食都是惯的!你吐一次我就逼着你吃一次,今天一定要把你这毛病治好了!」
她又说:「我们那会哪有条件吃肉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胃里像是捆了一根绳子,不断地收紧、扯拽。
我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把她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尽数收进自己眼底。
我暗暗发誓,要自己记住她现在的样子,以后永远永远都不要对她心软。
自那之后,我爸再忍不住对我妈动手时,我都没有安慰她一句。
纵使他们在外面吵得天翻地覆,我都只会冷眼旁观。
我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一片的脸颊走到我面前,她哭着和我抱怨,想让我安慰她、可怜她。
我抿着嘴冷漠地说:「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得和爸爸说。」
她听了我的话后,就歇斯底里地在家发疯,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嘴里大骂着我是没良心的畜生。
她像一头被牢笼困住的野兽。
可最后,她又自己一个人弯着腰,默默收拾满屋的狼藉。
她一点点捻起地上散落的玻璃碎屑,指尖被玻璃刺破,顺着她的胳膊滑落滴在地上。
每次看着她那副样子,我的心里会涌上来密密麻麻的愧疚。
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我不是亲生的就好了,这样也给了我一个他们不爱我的理由。
如果不是因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羁绊,我也不会在这样明明大快人心的时候,心里却满是自责。
这天我爸很晚才回来,我妈因为加班没在家。
我爸的酒品一向都很差劲,喝多了就会发酒疯。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靠着门框站在我房间门口。
他没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到了铺天盖地的酒味。
本来要家长签字的卷子,我看到他后又默默地塞回了书包里。
我爸眯着眼睛问:「老师在家长群发消息了,你这次月考怎么才考了第五名?」
我回避着他的视线,我说:「这次粗心,下次不会了。」
我爸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向我,他嘴里嚷着:「你考这点成绩对得起我辛辛苦苦上班养活你吗?」
5
我攥紧了手里的笔,嘴里却在一直和他道歉。
我让他去休息,他却铁了心地不肯走。
他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积压了许久工作上的压力统统宣泄在我身上。
他越说越急,忍不住开始咆哮: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被上司逼着灌酒吗?我用得着整天低三下四看别人脸色?
「你什么都不用管,一个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学习,可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居然只考出了这点分!」
他用手指狠狠地点着我的脑袋。
脑袋被他戳得笃笃响。
我像一棵被啄木鸟敲打的病树。
我以为我只要像往常一样沉默,他就会自讨没趣地离开。
可他却扯着我的衣服,拽着我把我拖出了家门。
现在还是初春,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雪。
枯槁的枝丫上裹着白色的雪花。
我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我爸对着我拳打脚踢。
眼泪砸在雪里,融化出一个个小坑。
我爸嘴里骂骂咧咧,他说棍棒下出孝子,孩子不打不成器。
渐渐地,开始有邻居出来劝架。
住在楼下的阿姨把我拉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气得浑身都在抖,她骂道:「你还是个人吗?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她的胸口滚烫又起起伏伏。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姨的老公拉着我爸,也跟着阿姨一起指责他。
阿姨掏出手机,气愤地要报警。
可没想到我爸却扑通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直冲冲地给我跪了下去。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她好?你以为打在我亲闺女身上,我自己心里不疼吗?」
他又说:「闺女,我错了,原谅爸爸!」
阿姨和叔叔愣在了原地。
我爸都做到这份上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我真是看够了他这副无赖的嘴脸。
他喝了酒就一点理智都没有,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等他睡一觉醒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可他出丑却偏偏要拉上我,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停留在我和他身上。
我脸上那张薄薄的面皮是那样的刺痛,痛得我连每一口呼吸都在拼尽全力。
在我最难堪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妈。
她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隔着人群和我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上楼去了。
那声求救似的「妈妈」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我妈把我独自一人扔在这片狼藉里。
最后还是我拖着神志不清的我爸回了家,而我妈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我一句。
等到后来我爸清醒过来,我阴沉着脸和他说:「你下次喝多了能不能别拉着我发疯?」
可我爸却不以为然地说:「说到底我还不是因为你的成绩着急上火吗?你要是考得好了,我能那样生气吗?」
我攥紧了手,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
这天底下所有的错最后全都算在了我头上。
他们永远都没有错,会错的只能是我。
快入夏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碗,我妈就因为这点小事骂了我三天,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碎渣,学着我妈当初的样子一点点捻起来。
我脸上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我下意识地说:「对不起妈妈,下次不会了。」
这句话早就成了我的口头禅。
「对不起」「我的错」和「下次不敢了」。
可没过几天,她自作主张把我的书包丢进洗衣机,忘记拿出来书包夹层里的卷子,让我的作业变成了碎屑。
因为她我被罚站了整整两节课,而我妈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你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放好?」
她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做错事情的抱歉,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我。
她又说:「我辛辛苦苦给你洗书包还是我的错了?你不知道感恩,不懂得体谅我们做父母的不容易,现在还怪我!」
6
为什么我犯了一点点小错,他们就把我骂得像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样。
为什么他们自己犯了错,却连承认都不愿意承认呢?
我现在甚至都不奢求能从他们嘴里听到道歉的话,可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犯错了呢?
落日的光洒进窗户,把我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就这样被笼罩在她那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下。
恍惚之间我好像想明白了。
我是他们驯化的奴隶,从一出生就必须带着愧疚和亏欠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因为他们赐予我生命,我就必须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所以哪怕他们做错了天大的事情,最后犯错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明明是蝉鸣喧嚣的夏天,我从头到脚都是冰凉一片。
那些荒唐、毫无逻辑的话从她开开合合的嘴里不断的混着口水飞出。
她的声音雄浑有力,一遍遍冲击着我的鼓膜。
她说:「要不是为了你,我会愿意和你爸这种德行的人过吗?」
「要不是为了你,我现在能干着一个月只有三千块钱的保洁吗?」
「要不是为了你,我还不到四十岁,身上就全是毛病吗?」
……
她把自己这辈子的不幸都归咎于我。
心里有个叛逆的种子在萌发,胸口里仿佛燃了一团火。
这是我第一次嘴比脑子快。
我嘶吼着说:
「你别把你自己人生的失败都算在我身上,你一摊烂泥的失败人生不会因为我的出生就有任何改变。
「不是因为我不出生,你就可以变成阔太太,你就可以嫁一个好老公,你就有一个铁打的好身体!」
我妈愣住了。
她弓着背整理衣服的身体猛地一顿。
她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才是你自己失败人生的始作俑者,从来都不是我!」
胸口的那团火越烧越旺,我的手指尖都在发麻。
我在兴奋,在雀跃。
因为这一次小小的反抗而激动。
可下一秒,她却扯着嗓子吼叫了出来:
「你怎么和你妈说话呢?你看看这是你和自己亲妈说话的态度吗?
「你别把外面学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歪理带到家里来!」
她没理反驳我,就开始说我态度有问题。
说到最后,又变成了我的错,又变成了我向她道歉求饶。
从那天之后,我渐渐开始了无声的反抗。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别扭地和他们作对。
他们不许我吃辣条这种垃圾食品,我就天天放了学去小卖铺里买辣条。
他们不许我看言情小说,我就借同学的小说天天抱着看。
即使我真的不喜欢吃辣条,也不喜欢看那些言情小说。
我为了反抗他们而叛逆。
他们被我气了个半死,常常拿着皮带和竹条对着我又打又骂。
我咬着牙硬是不肯说一句错了。
我爸妈除了打我骂我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我庆幸于这一场小小的胜利时,我偶然间看到了我妈在论坛上发帖:
【女儿老是反抗我们,怎样才能让她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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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你女儿听话很简单,先和她建立好关系然后一步步打击她。
【不论她做什么,都说她不行,她是废物,渐渐地她就没了信心,任由你们摆布了。
【当然了,其间你们一定要多次强调,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免得她起疑。】
我冷笑着捏紧了我妈的手机。